當然,過去的兩百年掩蓋了這兩個陣營相互的敵意。宗教陣營大體接受了政治自由與宗教多元主義,而反教士派也大多放棄了滅絕宗教信仰的想法。但是,古老的敵對狀態始終潛藏其中。法國左翼發自內心地拒絕承認歐洲的基督教根源,類似地,教會的修辭也譴責“無神論”的世俗主義不斷滋長,就連本篤十六世(Benedict XVI)這位最富學識的教宗也未能免俗;他呼籲各大宗教要達成共識,以便與世俗主義“戰鬥”。
這就是歐洲的隱匿“內戰”,它既是一場悲劇,也毫無必要。說它是悲劇,是因為它將世俗主義等同於無神論、漠然和唯物主義,從而剝奪了歐洲的道德權威,給了那些急著要把歐洲說成墮落和缺乏信念的人以可乘之機。說它毫無必要,是因為它一直誤解了世俗主義的本性。恰切地說,世俗主義可以被視為歐洲的一項最高貴的成就,它的最大貢獻就是創造了一套世界秩序,然而不同的宗教信仰還在為爭奪信徒而戰。世俗主義是基督教送給世界的禮物,也是“溢出了”基督教會自身的觀念和實踐。
世俗主義的關鍵何在?相信人與人之間有著根本性的道德平等,意味著存在一個所有人都能自由做出決定的領域,一個良心和自由行動的領域。這種信念就被概括為經典自由主義的核心價值:“平等的自由”。這是漠然或者毫無信仰的態度嗎?非也。平等的自由,依賴於一種堅定信仰:成為人就是成為一種理性的、道德的能動主體,成為一種能為自己行動承擔起責任的自由選擇者。它重視的是良心,而非盲目遵從規則。它將權利與對他人的義務結合了起來。
這也是基督教最核心的平等主義的道德洞見。它源於保羅在“基督徒的自由”與對猶太律法的遵從之間所做的區分。在保羅和許多早期基督徒看來,強迫的信仰是一種自相矛盾的說法。最典型的是,基督教最初幾個世紀的傳播乃是憑借說服,而非武力強迫,這一點與伊斯蘭教的早期傳播形成了鮮明對比。
在這種背景下,世俗主義並非意味著沒有信仰或漠然的態度,並非沒有道德內涵。無疑,世俗主義不是一套中立的或“價值無涉”的框架,就像當代社會科學家有時認為的那樣。相反,世俗主義界定了一系列條件,據此使得人們的本真信念能得到塑造和保護。它開啟了通向真正信仰的大門,使得區分內在信念與外在服從成為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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