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8歲時跟一位老師傅做學徒,打鐵時他對我的提醒就三個字:低後手。後邊這只手要低下來,錘面才能平整地落到鐵上,如果後手高,錘面跟鐵接觸是有角度的,做功面就小了,效率低而且錘不平。我老忘不了這三個字,幹事就像打鐵一樣,心態放平才能把事做好;心態放不平,老是翹著、斜著,事是幹不好的。打鐵要低後手,寫小說也要低後手。
“把錘煉具有鮮明風格的語言當作畢生功課”
記者:100多年來,電影、電視等新藝術媒介層出不窮,數字化、互聯網等新傳播技術一日千里,文學“講故事”的功能一定程度上被視聽藝術所取代,這種新的媒介格局促使人們思考:文字的優勢在哪裡?文學獨有的魅力是什麼?
莫言:講故事是小說存在的最基本的理由,但要把故事講得引人入勝、韵味無窮,確實大有學問。集市上兩個說書人說同樣一段書,懸念迭出、活靈活現的那位通常門庭若市,平鋪直敘、語言幹巴的那位多半門可羅雀。相比於其他藝術門類,文學之所以不可取代,關鍵在它的語言魅力和講述技巧。魯迅小說可以反覆閱讀,唐詩宋詞可以再三吟誦,因為每次誦讀都會產生審美愉悅。而一部優秀小說翻譯成外文卻少人問津,很可能是譯者只翻譯了故事,把語言的韵味丟掉了。
作家應該有強烈的語言追求,把錘煉具有鮮明風格的語言當作畢生的功課。盡量讓自己的語言更準確、更傳神,能夠在一個新的用法裡,讓很普通的詞煥發出它內在的光芒,達到能被人理解卻不產生歧義的陌生化效果。如果你的故事夠好,敘事的技巧高明,語言本身也非常有美感,那麼你的小說就容易被更多的讀者所接受。
作為文學工作者,我們還承擔著一個特別重大的責任,就是豐富和發展我們民族的語言。一個文學家首先是一個對本民族語言做出貢獻的語言學家,他豐富了我們的母語,使我們的母語更帶感情色彩,更有表現力,更婉轉、更美好。你想想魯迅、老舍、朱自清……我們現代漢語就是在這些文學大師的經典作品基礎上構建和豐富起來的,他們的作品構成了現代漢語的基石。
“在郵票大的鄉土上挖一口深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