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北京1月21日電/據南方日報報導,近些年來,各地宣稱要進行文化強省強市或大省大市建設,內容很豐富,繞不開的一個主題是:文獻與研究及普及的關係。有的偏重文獻,出版了不少大型文庫或文獻集成;有的偏重研究;有的則偏重普及。在筆者看來,文獻是前提,研究是基礎,普及固有必要,而次序不可顛倒,否則舍本逐末,如無源之水,無根之木,事倍功半,甚至災梨禍棗。當然如果能有文獻、研究與普及“三合一”的著作,敢情是好,然甚難得,今出黃國聲和李福標兩位教授積數年之功合著的《張維屏先生年譜》(以下簡稱《年譜》),可謂典範。
《年譜》征引文獻之精之富,在筆者寓目的新出年譜著作之中,可以說是無與倫比;其所征引,絕大部分為刻本和稿鈔本,其中張維屏的著述刻本21種,另有193種其他刻本和稿鈔本文獻,單這一方面,就為我們提供了大量的第一手史料,殊為難得。全書之所以能夠厚達600餘頁,又幾無一浮詞,即緣於此。這也與坊間的一些大部頭年譜或年編長篇有著質的區別。這裡就需要先討論一下年譜與年譜長編的關係問題。
在這方面,張旭東先生《徘徊應是念前賢》一文作了極佳的分析。他從《資治通鑒長編》與《資治通鑒》的關係入手分析,認為《長編》為《通鑒》之草稿,匆遽之間,力不能剪裁,心吝於删減,故以草稿存之,取不定之意。故先有《長編》,再有《通鑒》。而年譜長編乃因已有年譜,新材料陸續發現,在舊年譜基礎上編年而入,比排而成,篇幅往往溢出原年譜數倍,不僅年譜,幾成日譜,故稱長編。亦有前無年譜,一“出生”即是長編者,以其資料繁復,不似年譜,如《梁任公先生年譜長編》者,則與通鑒長編同。編年事輯則正相反。乃原無年譜,又覺收羅疏略,僅大事具,而小事缺,或竟大事亦缺,不足稱年譜,故稱編年事輯。以待異日再集,先成輪廓。
以此相衡,則今之年譜,有的雖名曰“長編”,其實編年事輯都不如,因為常常借助E考據的便利,把能夠搜羅得到的材料胡亂地往裡塞,而一些年度的重要事項,卻又往往付之闕如。而《年譜》所有文獻材料,無不經過精心揀擇,且已經提煉出心得,也可謂有了初步的研究成果,這突出體現在領起文獻的“概述”上。
比如1841年1月琦善與義律簽訂《穿鼻條約》正式宣布割讓香港,本是奉清廷之旨意,清廷卻又以其怯懦無能鎖拿解京,導致4月廣州戰事再起。對這段時間張維屏的生活和心理及其創作,作者有幾段精彩的概述:“寂居無那,又有《避囂》《村居》詩。南山素持和理外夷,毋開邊釁為宗旨。及將戰,兩廣總督祁土貢(合成一字)采陸殿邦、曾劍之議,以石填珠江航道禦敵,南山深感其無濟。詩中諷喻之意甚明。”
這種概述,已不是一般的文獻選擇和作品解讀,而是體現出深入的比較研究成果,須知作者稍後又指出:“廣州城陷,英軍肆虐。三元裡鄉民合力痛擊英兵。南山聞之感奮,慷慨同仇,為賦《三元裡》詩。是為南山名作。”但是,“英軍退後,南山憂憤仍莫能悉。有《越宴》四首,極言鴉片貽害之烈、賠款數額之重,寄望當軸預為綢繆,以防後患”。
這幾段概述,不啻是簡單地對所征引的張維屏詩作進行解讀,而是建立在知人論世的研究基礎上,呈現出張維屏對時局異於常人的清醒和洞察,也張揚了張維屏獨特的形象氣質:戰釁不可輕開,開必禍國殃民;既戰則須慷慨同仇,英勇赴敵,不吝禮贊;戰後尤須反思,以防後患。仕宦誠能有識如此,國運當可改觀;過去如此,今日亦然。
張旭東先生說,概言之,事輯、年譜、長編三者雖有不同,大抵應作傳記讀,即此數段,已可見譜主亦即傳主形象與精神——凡屬好的傳記,也莫不是文獻、研究與普及的良好統一。
從知人論世這一方面,我們固可以發現,大部分年譜也都會羅列每年發生的重大事件,有的甚至月日之下都不放過,但所列事件,與譜主本人有多少關係?在這方面,《年譜》置於每年篇首的要言不煩的“時事”,最見特色,也見創新,背後則反映了作者史材的熟稔及史識的高明,以及對譜主行事及其思想與性格特質的準確把握。
誠如世人對張維屏最深的印象可能來自他的名詩《三元裡》《三將軍歌》等,而其關涉的禁煙抗英也確實是整個晚清最重要的歷史主題。或因此之故,在每年的“時事”中,鴉片也始終是不絕的主題。筆者曾撰有《鴉片戰爭未了局》,討論鴉片戰爭之後,特別是國際廣泛開展禁煙運動之後,中國的鴉片進口和種植卻遠勝鴉片戰爭之前甚至鴉片貿易被迫“合法化”之後,為禍之源,實在是官府為烈。這方面,《張維屏先生年譜》的“時事”之中,也早有揭示。
其實《年譜》中這類大量的第一手材料,稍加掇拾,即可成一篇上佳的《鴉片戰爭淵源考》之類的論文,或一篇通俗版的《鴉片戰爭前傳》。但兩位作者似乎志不在此,數十年來,他們一直致力於古籍文獻的整理工作,安於為傳統學術研究及後續的文化普及做基礎性的貢獻。除這本年譜外,他們還合著有《陳澧先生年譜》,李福標教授則單獨出版有《清初丹霞天然年譜》。
其實,年譜著述的出版,也是廣東人民出版社近年來的重頭戲,筆者寓目的即有《康有為年譜》《梁鼎芬年譜》《黃遵憲年譜》《梁啟超年譜》《梁士詒年譜》《朱庸齋先生年譜》等。凡此都是大有益於廣東的學術文化建設的基礎性夯實工作,筆者久有撰文彰揚之意,今借《年譜》一並表而出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