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北京3月4日電(作者 汪毅夫)在我插隊落戶的閩西山村裡有一所小學:我近年來時時尋找,常常系念的劉老師曾經獨力支撐了這小學裡的全部事務。
我看過劉老師上課的情形。校內十幾名學生按照程度高低和個頭大小分成3個年級,坐在同一塊黑板之下。劉老師講完了一年級的語文課,讓學生們抄生字;接著,給二年級上算術課,又叫學生們做習題;然後,教三年級唱歌。學生們不肯用功,劉老師滿頭大汗、一臉苦笑。我記得劉老師曾告訴我,這叫“複式教學班”(說話時,劉老師又露出一絲苦笑)。
劉老師是村裡唯一的“秀才”,春耕積肥的報表、歡迎上頭來人的標語連同拉的和吃的有關的作品,也一律出於劉老師的手筆。村裡的幹部常給劉老師派活,劉老師總是隨叫隨到、不曾稍怠。我還記得劉老師曾告訴我,有一回忙了幾天幾夜,累得他頭一挨枕就淌出鼻血來。
一天夜裡,劉老師到知青點來,低著頭,低著聲說,他有一些很好的書想轉讓,他希望得到的價錢很低很低……
幾天後,劉老師挑了兩袋書來了。他走得很沉重。他用微微顫抖的手打開袋子,取出書來一本一本地擺在桌上,握了握我的手,轉身走了。
不久,劉老師調走了,他是在暑假裡調走的,沒見有人送他,也沒聽說他調到哪兒去了。
這一年,我剛滿19歲,還不能真正體會一個讀書人不得不賣書的處境和心境,但從劉老師抬不起頭、說不出話的樣子裡確實感受了苦楚。
劉老師留給我的全是真正的好書,其中有10卷本《魯迅全集》、10卷本《茅盾文集》、3卷本《中國文學發展史》,還有《修辭學發凡》、《語言學論叢》等。這些書是劉老師從北京、上海、南京等地郵購而來的,書裡有劉老師讀書時留下的記號,書裡誤植的錯字、別字也經劉老師一一檢出訂正。劉老師從師範學校畢業後,幾年下來能省出的錢全買了書。1966年以後,再也買不到好書,買到的好書則看來再派不上用場了。劉老師在失望、孤寂的境地裡放棄了他的藏書卻不放棄他對於書的看重:書應該在讀書人手中而不應當淪入廢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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