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北京12月29日電/據澎湃新聞報道,俄烏衝突發生後,國際媒體的聚光燈迅速對准了數以百萬計的烏克蘭難民。作為近鄰國家,波蘭、立陶宛、匈牙利等東歐國家立即接收了幾百萬流離失所的烏克蘭人,同時國際社會對烏克蘭提供了大量人道主義援助。但與正遭受戰火之厄的烏克蘭普通人一樣,成千上萬的非洲人也同樣急需人道主義援助和國際社會的關注,盡管他們已經在危機中掙扎了多年。
紅十字國際委員會(ICRC)12月發布的一份報告預計,衝突地區人道需求的上升趨勢在2023年仍將持續,因此迫切需要對這些地區數百萬依靠人道援助度日的民衆加大支持力度。俄烏衝突已經對全球糧價和能源價格造成嚴重影響,而受到價格攀升影響最嚴重的正是處於武裝衝突地區的民衆。紅十字國際委員會的市場價格監控顯示,在2022年,埃塞俄比亞和也門的主食價格上漲了45%,馬裡、阿富汗和索馬裡的主食價格漲幅則超過了30%。
今年11月,埃及舉行了COP27大會,這為發展中國家特別是非洲表達自身關切提供了機會。同時,一些西方輿論開始批評非洲對氣候問題的貢獻不够,COP27的進展也未能達到預期。這些批評,在其專業考量之外,卻未能顧及非洲各國眼下面臨的多重挑戰。
關於武裝衝突和氣候變化交織之下非洲國家的人道主義需求, 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專訪了紅十字國際委員會非洲代表處主任帕特裡克·優素福(Patrick Youssef)。
“極端貧困、不平等和糧食不安全正在明顯加劇,特別是在非洲。眼下的俄烏危機只是現有脆弱性的一個放大器。”優素福說,“在已經面臨人道危機并且因幾十年的戰爭或不穩定而四分五裂的國家,危機帶來的後果最為嚴重。”
COP27僅有承諾還不够<nextpage>
澎湃新聞:你剛剛從埃及舉行的COP27會議回來,首先我們有幾個與此相關的問題。埃及今年主辦了COP27,這是非洲的一件盛事,因為它展現出了非洲在氣候議題上的領導力。但一些國家卻批評埃及不願擺脫對化石能源的依賴削弱了它的領導地位,特別是在歐洲在俄烏衝突期間尋求俄羅斯天然氣的替代品時,埃及等一些國家會對減少天然氣產量猶豫不決,它們認為在能够負擔得起向清潔能源過渡之前,應該先利用化石燃料推動經濟發展。你對這個問題有什麼看法?
帕特裡克·優素福:這是一項主權決定。事實上,這是埃及的能源轉型決定,這也是很多國家的情況,我不認為這裡有批評的空間。從這種意義上來說,無論是非洲國家,還是埃及本身,確實成功組織了COP27這項非常重要的國際活動。埃及不僅在這次活動中展示了領導作用,也真正成為了一個行動者,履行自己的承諾,而且還推動其他國家繼續忠於自己先前的承諾。
從這種意義上說,我認為我們需要承認埃及的領導力,它真正傳達了非洲國家的聲音。埃及在2022年已經開始舉行很多會議和活動,我認為它真正做到了尊重非洲的聲音,它是以非洲國家的名義組織了一次行動導向的COP27。
澎湃新聞:就在此次大會開幕前,尼日利亞副總統耶米·奧辛巴喬也在推特上表示,在本國能源轉型得不到充分支持的情況下,發展中國家仍在為發達國家的碳排放負責,您是否同意這種觀點?我們如何才能縮小這樣的能源轉型鴻溝?
帕特裡克·優素福:這確實是一個影響巨大的決定。當談及到環境退化等問題時,像尼日利亞這樣的非洲國家或是一些其他發展中國家,它們確實正在應對我們從未見過的氣候變化所引發的人道局勢。這是我們今天需要關注的當務之急。事實上,各國為加強應對氣候變化的氣候適應能力,以及試圖在這方面采取氣候行動而做出的妥協是至關重要的。
我確實能够理解問題的複雜性和困難從何而來。但同樣,當務之急是每個國家都必須參與其中,這就是我們在COP27上所呼籲的。我們希望人們關注氣候風險對衝突和脆弱環境影響下的人口造成的人道後果,這是紅十字國際委員會希望發出的聲音。這確實與我們每日在實地看到的情況有關。
澎湃新聞:各方最終決定建立運作損失和損害基金,幫助極易受到氣候變化不利影響的發展中國家。您對這樣的結果滿意嗎?
帕特裡克·優素福:除非我們確實看到那些受衝突局勢影響最大的人真正適應氣候變化,否則永遠難以對此感到滿意。需要再次強調的是,我們不能等到戰爭結束才考慮應對機制、支持那些受到衝突影響的人。每當一場戰爭爆發、數百萬人流離失所時,我們都會立即為他們提供食物、水、住所以及其他必需物資。
但是,當氣候災難每年周期性地爆發,并且我們已經知道它們的影響時,我們應該怎麼辦?我們應該只是眼睜睜地看著這些發生,然後等待下一次COP28的到來,等待新的承諾嗎?我想行動應該已經開始了。COP27只是一次加強制度性承諾的盛會,在衝突肆虐的地區,比如索馬裡,人們不能僅僅靠漫長的等待來解決問題。COP27不僅是一個提醒和承擔承諾的平台,也應該是一個認真行動的平台,因為時間也是一個重要的問題。
衝突地區的氣候脆弱性應是優先事項
澎湃新聞:你提到了氣候變化的應對機制。對於非洲而言,它的溫室氣體排放量其實只占到全球排放量的2%到3%,但卻承受了不成比例的後果,越來越多的氣候危險正在逼近非洲地區。但是目前,只有40%的非洲人口能够有機會獲得氣候預警系統,以保護它們免受極端氣候的影響。紅十字國際委員會在這方面采取了哪些行動?
帕特裡克·優素福: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首先,我們可能會從我們自己的責任開始,限制我們自己對氣候和環境的影響,首先確保關注我們自己的氣候足跡,其次是確保我們的計畫不會在長期內造成不良反應。例如,在高度缺水地區擴大灌溉系統可能會在短期內有所幫助,但從長遠來看,如果不與提高灌溉系統效率、更好地管理用水需求的努力相結合,情況就不會如此。還比如,在中非共和國的農村地區,越來越多的淺井在旱季幹涸,我們已經改為在不超過可持續產量的情況下在蓄水層中鑽井,而不是挖簡單的淺井。<nextpage>
另一個有趣的例子與確保人們意識到日益增長的風險有關。事實上,他們可以做出明智的決定,他們可以選擇留在原地,或是邁出一步。在馬裡這樣越來越艱難的環境中,信息確實是一種援助。我認為我們必須在預期行動和實際反應之間取得平衡。在受衝突影響的氣候脆弱國家,一旦人們周圍的環境受到打擊,他們經歷了重大損失後,恢複是非常困難的。政府應對風險的能力大大降低,非常有限——正如你所提到的,他們缺乏氣候和環境預警系統。
紅十字國際委員會、紅十字會與紅新月會國際聯合委員會正在實施的所有項目,都將我們所說的“紅十字氣候中心”放在中心位置。關於減少風險的最後一點,就是在衝突期間促進對環境的尊重,以及更好地執行國際人道法關於環境問題的規定,我認為是非常重要的。這將有助於在衝突局勢中限制環境退化和氣候變化帶來的危害和風險。
澎湃新聞:你已經提到了氣候變化和衝突之間的聯系。我們知道,在非洲,存在著一些這些因素明顯重叠的國家,它們既遭受衝突和暴力,也被認為是易受氣候變化影響的國家。在你看來,如何解釋這種相關性?你有沒有一個特定的國家案例可以與我們分享?
帕特裡克·優素福:這是絕對的。氣候風險和衝突的叠加惡化了糧食和經濟不安全,也擴大了健康鴻溝,而且現有的差距并不會一成不變,而是進一步加劇,它會侵蝕發展,限制人們獲得基本服務的機會,與此同時,也削弱了當地政府、國家機構以及整個社會提供支持的能力。這正是紅十字國際委員會與紅十字會與紅新月會一道努力的,加強這些地區的人民在長期衝突中應對這些脆弱因素的系統能力。
一個突出的例子來自索馬裡,那裡的幹旱和衝突意味著年輕的孩子們要忍受饑餓。我們在拜多亞一個為孩子們提供營養支持的中心,接受治療的營養不良兒童數量上升了170%,而此前同期只有20%至21%。與此同時,紅十字國際委員會支持的醫院記錄的大規模傷亡事件增加了30%。前一個例子有關氣候,後一個例子有關衝突,它們解釋了這種相關性。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呼籲將更廣泛地承認這些脆弱性列為在COP27的優先事項,我們希望確保人們能够理解,在一種脆弱上叠加另一種脆弱,不可能加強整個社會系統,只會引起更大的災難。當我們設置議程時,考慮這些脆弱性非常重要。<nextpage>
澎湃新聞:紅十字國際委員會在COP27會議期間列出的第一個優先事項就是呼籲更廣泛地承認衝突國家應對氣候風險的脆弱性。國際社會為何沒有認識到這一問題?
帕特裡克·優素福:許多國家都已經表達了這一認識,并且確實承認了當前存在的問題。但是僅有這些還不够。我們已經知道COP27上的很多國家都認識到了氣候脆弱性的問題,但不幸的是,衝突仍在繼續,而且越來越激烈。如今,在非洲的大湖地區、剛果東部、撒哈拉地區、布基納法索、馬裡、尼日爾、非洲之角,戰爭都在發生,而這些地區受氣候的影響也很嚴重,數百萬人生活在脆弱之中。
在許多地方,人們只能自己尋找應對機制,而如果沒有外部幫助,沒有有針對性的援助,就不可能找到應對機制。正如我此前所說的,最脆弱的人只能等待,在衝突和不穩定結束後再去支持人們去適應,并不能成為一種選擇,這是不人道的。我們之前都說,公平對於全體人類擺脫新冠大流行至關重要,為什麼這一點不能體現在氣候議題上?擺在我們面前的氣候脆弱性,為什麼不能得到每個人的支持?在我看來,調整人道行動,保證時刻關注到氣候和衝突對人民生活的綜合影響以及相關的人道危機,是至關重要的。
俄烏衝突是現有脆弱性的“放大器”
澎湃新聞:我們還想問一個有關烏克蘭危機的問題,因為這是今年影響各種人道工作的主要結構性因素之一。在你看來,這場危機都帶來了哪些影響?非洲的人道需求在某種程度上是否被今年的這場危機邊緣化了?
帕特裡克·優素福:我想說的是,俄羅斯與烏克蘭之間的衝突正在給世界增加另一層影響,而世界已經受到了新冠大流行的挑戰,而由於氣候變化,人們的壓力越來越大,最突出的短期衝擊發生在糧食、能源和金融系統。同樣,極端貧困、不平等和糧食不安全正在明顯加劇,特別是在非洲。因此,眼下的危機只是現有脆弱性的一個放大器。在已經面臨人道危機并且因幾十年的戰爭或不穩定而四分五裂的國家,包括紅十字國際委員會開展最大規模行動的一些國家,危機帶來的後果最為嚴重。<nextpage>
俄羅斯與烏克蘭之間的國際武裝衝突破壞了整個世界的穩定,市場價格上漲了,確實有很大影響。然而,我們還需要審視非洲現有系統的脆弱性,以了解糧食不安全的嚴重程度。我們需要理解的是,當一個國家在等待進口、等待來自其他國家的大量援助時,它無法滿足自己的一些需求,例如,讓種子多樣化,因此對它們的救援和支持至關重要。重要的是,人們不能忘記非洲的人道需求。但不幸的是,由於糧食不安全,這樣的需求正在增加,而糧食不安全的主要驅動因素仍然是衝突。
澎湃新聞:你強調了糧食安全的問題。今年俄烏在聯合國和土耳其的斡旋下,達成了一項黑海糧食出口協議,通過這項倡議,近1400萬噸滯留在黑海港口的糧食成功出港,然而根據一些國際媒體報道,這些糧食中只有一小部分真正到達了受影響的非洲國家。為什麼這項協議不能滿足最需要糧食的地區的需求呢?你認為國際社會未來會如何做出調整?
帕特裡克·優素福:我們歡迎這個協議,甚至在公開場合表示這份協議無異於拯救生命。我們想強調的是,這非常重要。但在像索馬裡這樣的地方,我們需要多層次地幹預,防止更糟糕的情況發生。同樣,非洲的糧食危機是多層面的,在我們工作的許多國家,供應中斷是在衝突和氣候危機之後發生的。正如我們所知,由於各種原因,糧食價格上漲,人道行動的成本也在增加。
根據聯合國的數據,烏克蘭通常每年向世界供應大約4000萬到4500萬噸穀物,而我們知道有幾個非洲國家高度依賴黑海穀物。聯合國糧農組織估計,非洲消費的小麥中約有30%來自烏克蘭和俄羅斯。例如,蘇丹就尤其脆弱,因為該國近90%的小麥進口都來自俄羅斯和烏克蘭。
所以,幸運的是,黑海穀物協議達成了。但同樣重要的是,非洲國家需要獲得公平的份額,而且它們的需求也在增加。因此,與多邊組織合作至關重要,非洲聯盟的領導作用也非常重要,目的是確保各國在沒有其他有利於自身協議的情況下找到自己的應對機制。我認為,我們越是接近達成流動性和糧食交易,就越有可能讓非洲國家從中受益,我們也真心希望它們能够從中受益。
澎湃新聞:就在烏克蘭危機之前,新冠疫情已經讓非洲面臨近些年來最猛烈的經濟危機,尤其是在多年的借貸之後,各國都在努力償還債務。貨幣貶值又使得它們支付進口商品的能力下降,這也將導致越來越多的人道災難。你認為如何能緩解這種局面?<nextpage>
帕特裡克·優素福:這種情況需要國際合作,需要對多邊系統的信任,同時也要確保最緊迫的需求,因此支持國際組織、人道組織以及當地組織是必不可少的,沒有什麼靈丹妙藥。經濟衰退和通貨膨脹,我想我們都生活在其中,今天地球上的每個人都受到了兩年疫情和全球通貨膨脹的影響。我認為,在合作方面,這些國家在困難中得到的關注越多,得到的幫助就越多,就像新冠疫情開始時我們看到的那樣。
合作也可能不是最正確的一種表達,但相互支持是必不可少的。我認為在這個關鍵時刻,確保關注最脆弱地區的需求,以及在推進項目的過程中降低風險,這些是必不可少的。但是,為了讓這些國家從實際支持中受益,還需要做出妥協。正如我所說,有些國家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脆弱性的打擊,其中有些受到的打擊更多,因此,我們在這方面對非洲的關注確實是必要的,也是必須的,因為這些國家受到多重脆弱性的綜合影響,我認為現在必須采取行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