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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聯儲須以更大魄力對抗高通脹
http://www.CRNTT.tw   2022-09-24 10:09:19
9月21日,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主席鮑威爾在華盛頓出席新聞發布會。新華社發(亞歷山大·諾頓攝)
  中評社北京9月24日電/據21世紀經濟網報道,在9月的議息會議上,美聯儲宣布上調聯邦基金利率75個基點,至3.00%-3.25%目標區間,達到了一個很多人在今年年初時沒有設想到的“驚人”水平。但另一方面,由於通脹仍舊高企,對美聯儲是否已做得足够多的質疑聲也越來越多。人們是否正在對美聯儲失去信心?美聯儲能够重新贏得信任嗎?實現軟著陸是否變得越來越困難?《全球財經連綫》邀請到了全球化智庫(CCG)副主任、美國國防大學艾森豪威爾學院原經濟系主任大衛·布萊爾(David Blair)與我們就上述問題展開探討。

  應對當前通脹需加息至更高利率

  《全球財經連綫》:美聯儲連續第三次將其目標利率提高75個基點。這是否足以表明美聯儲對抗通脹的決心?目前為止,美聯儲加息在降低通脹方面效果如何?

  Mr. Blair:目前尚不清楚美聯儲是否真的下定決心對抗通脹。這將是一個很艱難的過程。

  從歷史上的經驗中我們看到,擺脫眼下這般高通脹的唯一辦法,就是一場嚴峻的經濟衰退;而美聯儲目前還沒有表現出嚴肅對抗通脹的意願。他們在朝著這個方向努力,我希望是這樣。我曾經經歷過類似的情況。過去的美聯儲曾試圖對抗通脹,但後來失去了勇氣,退縮了。

  我想簡單地提出兩點。首先我們應該關注實際利率而非名義利率。名義利率是公布出來的利率,而實際利率則是我們看到的利率減去通脹率。所以目前實際利率是-4%或-5%左右。為了能够向對抗通脹邁近一步,我們至少需要達到高於通脹率的利率。然而我們目前是遠低於這一水平的。

  我還想用一點時間來談談歷史,因為我認為歷史是很有參考價值的。20世紀70年代,我們當時正在經歷通脹和滯脹。情況和今天類似,但我認為沒有現在這麼棘手。20世紀60年代,政府開始通過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向經濟注入大量資金。這無疑推高了通脹。他們認為經濟會就此繁榮,但這只是轉瞬即逝。隨著大量的資金注入經濟,他們其實是在邁向衰退。因此,他們又注入了更多資金來避免衰退。最終在一兩年後,人們發現經濟開始放緩。緊接著,他們便繼續注入更多資金。這樣的情況在整個20世紀70年代周而複始。期間,美聯儲曾幾次試圖對抗不斷上升的通脹。通脹一度高達“驚人”的4%、5%左右。但隨後出現的衰退跡象,令他們感到害怕并退縮了。<nextpage>

  到了1979年——我舉一些數據來說明——當時美國的通脹率已達到13.3%,而1977年這一數字還是6.7%。這和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情況十分類似。彼時,為了對抗通脹,美聯儲不得不將聯邦基金利率提高到12%。 到了1980年,通脹率達到了13%,與此同時,美聯儲將聯邦基金利率提升至18%。這在當時造成了嚴重的經濟衰退。相比而言,現在預期美聯儲可能達到的目標利率僅在4%左右,要低的多。

  對抗今天這個程度的通脹,我認為可能也需要當時那樣的高利率。但美聯儲還遠遠沒有接近這個目標。他們目前更像是1974年的美聯儲,正處於對抗通脹的早期階段,試圖輕微地對抗通脹。但我認為他們會被嚇到,尤其是選舉即將到來,他們可能會退縮。我不認為他們真的會進行下去。但這是擺脫衰退的唯一方法。

  高通脹在1980年至1982年間造成了非常嚴重的經濟衰退。但幸運的是美國當時有兩位勇氣可嘉的總統——卡特總統和裡根總統。卡特總統可能意識到抗擊通脹將使他在1980年的大選中落敗,而裡根總統則冒著1984年大選失敗的風險抗通脹。時任的美聯儲主席保羅·沃爾克也很有魄力,我想我們今天可能沒有這樣的人物。

  美聯儲對抗高通脹的經驗有限

  《全球財經連綫》:從您剛才所說的來看,美聯儲似乎沒有表現出足够的意願來認真地對抗通脹。但美聯儲可能仍然在試圖實現 “軟著陸”,至少他們一直是這樣強調的。所以在您看來經濟衰退是不可避免的嗎?

  Mr. Blair:我們沒有任何這樣軟著陸的歷史經驗,特別是在當前這種通脹水平下實現軟著陸,沒有先例。即使在19世紀70年代到19世紀80年代早期嚴重通脹期間,乃至今日,唯一一次美聯儲輕微地對抗通脹、并且實現了所謂的軟著陸是在1990年和1991年。當時的通脹率上升到6%左右。為了將通脹降到3%,美聯儲提高了聯邦基金利率,引發了短暫衰退。但與今天的情況相比,那是非常溫和的通脹。<nextpage>

  保羅·沃爾克領導的美聯儲非常負責任,人們信任沃爾克,但今天已經不再是這樣。這不是我們目前所處的情境。經濟衰退可能是最好的結果,情況還可能比這更糟。

  《全球財經連綫》:點陣圖顯示,美聯儲預計今年和明年會有更多加息,關鍵利率可能上升到4.5%左右。您怎麼看?

  Mr. Blair:我們在對抗高通脹方面的經驗有限,也沒有任何理論支撑,所以很難預測結果。但即使提升到4.5%,實際利率仍是負的。我看不出有任何機會能够在不引發經濟衰退的情況下起到作用。以前也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

  《全球財經連綫》:這將對金融市場帶來哪些影響?

  Mr. Blair:這是一個大問題。我來解釋一下我們今天面臨的情況。我們曾有過負責任的貨幣政策——保羅·沃爾克在20世紀80年代初取得巨大成功,降低了通脹率。在走出嚴重的衰退之後,這是自大蕭條以來最嚴重的一次衰退,經濟開始穩步增長。美聯儲的目標利率在20世紀80和90年代約為5%、6%左右。

  當時,我們認為問題已經得到了解決。但我們錯了。美國出現了互聯網繁榮。在20世紀90年代,政府獲得了大量財政收入,幾乎奇跡般地平衡了自身的收支。然而這種繁榮在2000年3月結束了。納斯達克指數下跌了超過50%。當時,政府和美聯儲應該做的是穩定美國經濟,但他們卻采取了大量刺激經濟的政策。所以在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聯邦基金利率穩定在5%到6%;而從2000-2001年開始,聯邦基金利率基本低於1%。

  我們采取了長達20年的貨幣刺激政策。這造就了經濟的繁榮——極低的利率會使得資產價格上漲,因為人們可以付出很低的成本借到錢并拿去消費。房價因此得到大幅增長,很多買不起房子的人都買了房子;股價上漲讓人們感到高興。但這一切都在2008年崩塌。那是一個可怕的危機。但美聯儲擺脫危機的方式是繼續做和從前一樣的事情。<nextpage>

  艾倫·格林斯潘(前美聯儲主席)應該承擔所有的問責。小布什也應該被問責,但主要是格林斯潘的貨幣政策導致了2008年的次貸危機。後來本·伯南克(前美聯儲主席)采取了更多刺激措施。這是前所未有的。刺激措施的程度之大令我感到震驚。

  2008年危機後,美聯儲所做的事情是我從未見過的。這帶來了某種意義上的繁榮,但不是真正的繁榮。只是資產價格的虛高,包括股市上漲、房價飈升。20年來我們以接近零的利率,實施著高度刺激性政策。這造成了經濟混亂。

  我認為這也是美國貧富分化加大的一個主要原因。它使富人和擁有政治背景的人變得更富,使實體經濟中的生產者以及工人階級變得更窮。我們實行了20年低利率政策。美國政府一直認為,利率將保持在接近零的水平。如果利率升至5%以上或更多,許多企業可能會面臨破產,就像貝爾斯登和雷曼兄弟公司的危機那樣。

  可能有很多的對衝基金,控制著數萬億美元的資金,并以零利率借貸。這些企業得以運轉的根基正在於此。如果這種情況改變了,它們可能陷入危機。那接下來該怎麼辦?沒有人知道。也許可能還會再次加碼,但我不認為繼續采取貨幣刺激政策會在未來起到作用。

  過去20年,我們處在一系列繁榮與泡沫中。而現在我們正面臨最大的泡沫,這個泡沫很可能會破裂。所以如果我們能够在經濟衰退的情況下走出危機,那將是很幸運的。真實情況可能遠比這更糟。

  經濟模型難以預測潛在大風險

  《全球財經連綫》:在最新發布的經濟預測中,美聯儲預計在今明兩年,美國經濟仍能實現正增長,暗示不會出現衰退。您會認為這過於樂觀了嗎?<nextpage>

  Mr. Blair:要知道,有很多經濟模型。在預測來年的經濟形勢方面做得相當出色。如果情況沒有太大變化——如果僅有微小的不同、事情的發展(大體上)遵循著相同的趨勢,那麼分析模型會在預測(經濟)方面表現不錯。但目前沒有一個模型能够成功地預測轉折點何時到來。模型只能基於當下情況做出對未來推斷,所以如果僅是目前的情況輕微地有所調整,模型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告訴你未來會發生什麼。但如果有較大的潛在風險存在,模型不一定會預測到。因此,我認為美聯儲關注的模型在正常時期或許是有效的,但現在并不是普通的正常時期。

  《全球財經連綫》:您提到了很多歷史。但從我們今天所處的位置來看,情況是否仍然與過去看到的有些不同?比如勞動力市場仍然吃緊,盡管美聯儲試圖可控地放緩經濟。

  Mr. Blair:目前我們還沒有達到1979年、1980年時接近10%那樣的高失業率。但美國勞動力市場上的工作機會仍要少於疫情前。這很大程度上是由於人們在疫情之後剛剛開始陸續返回工作,部分是由於人們的工資太低了。在美國,自1979年以來,實際工資的中位數就根本沒有上升過。去年,這個數字其實下降了5% 。這是因為雖然工資上漲了,但通脹上漲超8%,工資僅上漲3%,此消彼長,說明人們其實失去了5%的工資。

  因此,很多人都在做兩份工作,僅能够維持生計。而有的則幹脆不參與經濟活動,依靠社會保障等來度日。工薪階級的情況并不是很好。表面上看起來還行,是因為經濟正從疫情中恢複,但其實不是那麼回事。

  在過去40年中,實際工資只增長過寥寥幾次。發生在2017年、2018年和2019年,是特朗普政府執政的前三年。但現在,從實際工資和實際就業來看,是不如那時的。

  美聯儲很難真正采取強硬路綫
《全球財經連綫》:美聯儲現在還能够做些什麼?還是您認為美聯儲在緩解短期通脹方面能做的實則有限,美國需要其他的方法來幫助降低通脹?<nextpage>

  Mr. Blair:大家都知道,在2020年代的這數十年,甚至到2030年,美國面臨巨大的預算挑戰。在過去的20年裡,我們本應制定一個負責任的聯邦預算方案。但我們并沒有這麼做。我們的政府把錢浪費在各種地方。最後一根稻草是拜登在2021年上任後,拜登政府所制定的規模巨大的預算法案。比爾·克林頓執政時期的財政部長、也是美國前總統奧巴馬的首席經濟顧問拉裡·薩默斯說,這是他這輩子看到過的最不負責任的財政政策。有一些人卻認為這沒問題:雖然政府背著巨大的赤字、巨大的債務,但這沒關系,因為我們能够以接近0%的利率借到錢。如果有人以接近0%的利率借給你錢,你也會願意拿著它花在任何你想花的地方。這就是現實。

  有個荒謬的東西叫“現代貨幣理論”。但它既不現代也不是理論,只是簡單地在印錢和資助政府。但如果利率上升到5%,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在過去的20年裡,因為美國的零利率,支付國債利息并沒有真正花費太多。但如果利率上升到5%,突然間需要支付的利息就高達GDP的5%。政府必須再找到這5%資金來源去支付利息。因此,美國政府必須要做出決定:我們是否要加稅?或者我們要在某個地方削減開支,以平衡預算?又或者我們只需要繼續印更多的錢?

  我看到的每一個跡象都表明,政府將繼續印更多的錢;或通過印錢來融資,這可能比直接印錢要複雜一點。但這就是正在發生的事情。因此,美聯儲在繼續打擊通脹方面,很難采取強硬路綫,因為政府在同一時間正背負著巨大的財政赤字。因此,可能需要艱難的政治決定以改變現狀。但我認為,不必期待會有這樣的政治決定在短期可以預見的時間內發生。

  在20世紀曾有兩個事件,讓政府不得不做出重大改變以試圖拯救經濟。一個是我剛才提到的80年代的卡特和裡根總統以及保羅·沃爾克。 另一個是1930年代的大蕭條。羅斯福總統不得不做出一些非常艱難的決定來拯救經濟。我認為這一次美國經濟也需要政府來做出類似這樣的決定。但我不知道現在是否有任何一位領導人能做到這一點。

  《全球財經連綫》:您怎麼看目前公衆對美聯儲降低通脹的信心?

  Mr. Blair:我還沒有看過這方面具體的民意調查。但我沒有看到任何能讓人認為有信心的理由。1970年代,我一直在提到1970年代,因為那是我從高中、大學畢業,去讀經濟學研究生的年代。那個年代是美國經濟的大變革時期,而我們很幸運地走出了當年的困境。<nextpage>

  1970年代末,人們對美聯儲沒有信心。沒有人相信任何事情會發生變化。但保羅·沃爾克作為當時的美聯儲主席,是個有魄力的人。不過,即使是他在1979年開始抗通脹時都沒有那麼堅定。隨後,在1979年10月,他在美聯儲召開了一次緊急會議,并采取了非常強勢的行動,試圖將一切帶回正軌。

  保羅·沃爾克建立了人們對美聯儲的信心。後來,人們對艾倫·格林斯潘也有很大的信心。他接任了美聯儲主席一職,很大程度上在保羅·沃爾克的基礎上延續,并在其早期任期內取得了一些小成功。 但我認為那是完全錯誤的信心。他開啓了整個繁榮至蕭條這樣的泡沫周期。

  本·伯南克和珍妮特·耶倫在之後陸續接手美聯儲。在2008年金融危機後承擔起領導美聯儲的責任。他們也僅僅只是保持了這個周期,并沒有做出改變。這在短期內是可以理解的,想象如果是你在負責制定政策,你會想:“我知道長期來看,這是壞政策,但如果我不這樣做,我就會死(指表現看起來不好)”。於是你就會這樣做。這就是他們所處的真實情況。就好像我們一直對一種藥物上癮,且越來越嚴重。而且我不認為任何人有信心知道如何擺脫它。

  我們沒有一個真正的理論。在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有一個理論叫貨幣主義,根據這一理論,美聯儲不用做任何決策,僅讓貨幣供應量每年增長3%就可以。但自從艾倫·格林斯潘以來,美聯儲實際上并沒有真的遵循這個理論 ,他們只是看著情況說:“好吧,通脹形勢看起來不錯,我們應該做什麼?”或者,“通脹形勢看起來不好,我們應該怎麼做?”。但這背後并沒有什麼理論支撑。而當沒有理論支撑時,你無法預測一切會如何發展。

  但每個人都知道,短期刺激會導致長期的痛苦。沒有人會否認這一點,除了那些荒謬的現代貨幣理論學家。我的猜測是,他們仍然會去做短期的貨幣政策刺激,并試圖把長期的痛苦結果推遲到他們卸任之後。 這是我的猜測,但你仍會希望看到有一些好的領導者出面來改善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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