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題:美國民主衰敗的政治學分析 作者:張林剛(杭州),浙江大學地方政府與社會治理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博士
【摘要】美國作為自由民主的現代性典範,長期都是各個後發展國家頂禮膜拜的對象,美國人民也自詡為“山巔之城”、“上帝選民”。東歐劇變、蘇聯解體以來,美國以自由、民主和人權的“祖師爺”,動輒對他國內政指手畫腳,強加美式民主於他國,甚至不惜發動阿富汗戰爭、伊拉克戰爭、利比亞戰爭和叙利亞戰爭;結果那些實行美式民主的地方出現嚴重的水土不服,不僅政治紊亂、社會失序、經濟凋敝,而且淪為恐怖主義、極端主義和分離主義的溫床。為此美國不得不從阿富汗狼狽撤軍,再現46年前的“西貢時刻”。美式民主在後發展國家的移植失敗,加劇了民主的全球性危機,尤其在美國國內,隨著民主、共和兩黨鑿枘不合、歧異難解,否決政治肆虐,身份政治猖獗,社會戾氣彌漫,政治極化大張旗鼓,反建制、反精英、反智性的民粹主義泛濫成災,科層化官僚體系的決斷力、預見力和執行力大幅下滑,美國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戰,美國民主的績效和品質急遽下降,已經無可置疑地陷入長期衰敗之中,美國民主已經呈現政治學家拉里·戴蒙德(Larry Diamond)所謂的“岌岌可危”樣態。
美國作為人類社會政治文明的典範,集政治民主、經濟自由、社會體面和文化多元於一身,是很多民族和國家向往的“燈塔”。衹是自特朗普(Donald J. Trump)上台以來,黨爭加劇、政治極化、民主失能、意識形態掛帥愈發顯著,尤其2021年的國會山動亂事件,嚴重破壞美式民主的國際聲譽,彰顯美國民主機制運轉失靈,催生了嚴重的政治危機,使美國的國家形象一落千丈。美國儘管可能還是人類社會的“燈塔”,但在筆者看來,至少也是“燈泡”壞了,亟待修復。
一、共和民主兩黨黨爭加劇
2023年1月麥卡錫(Kevin McCarthy)透過15輪投票才當選美國衆議院議長。10月3日又以216票贊成、210票反對,成為美國憲政史上首位被罷免的衆議院議長,衆議員帕特里克· 麥克亨利(Patrick Timothy McHenry)旋即擔任臨時議長,直至選出新的議長。衆議院一時群龍無首,立法工作陷入癱瘓,美式民主再次遭受重創。
在這216張贊成票中,民主黨團結一致208票贊成,再加上共和黨8票倒戈,麥卡錫遭到罷免,這次罷免也是麥卡錫自己種下的苦果。1月為了使自己在共和黨內部贏得足够支持,對極端保守派一讓再讓,同意把罷免議長動議的人數門檻降低到1人。衹不過麥卡錫沒有想到,當初的妥協退讓,這麼快就反噬到自己。
這次罷免的導火索是麥卡錫與民主黨合作通過臨時預算支出撥款法案,避免了拜登政府的關門大吉;但這個撥款法案,卻不包括特朗普支持者所需要的邊境管理資金,阻止目前美國瘋狂的偷渡潮,違背了麥卡錫年初與極端保守派達成的協議。換句話來說,是麥卡錫的個人政治誠信問題激怒了共和黨內的堅定保守派,引爆了罷免潮,不守信就應該被懲罰是責任政治的必然結果。麥卡錫上任後一直推動調查、彈劾拜登,得罪了所有的民主黨議員;這次為了避免政府停擺,又與民主黨合作,幫助拜登渡過難關,又得罪了共和黨議員,尤其是黨內的堅定保守派。但絕大多數民主黨議員對此并不領情,搞得麥卡錫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最後民主黨聯合共和黨內的少數極右翼構成罷免麥卡錫的微弱多數,成功罷免麥卡錫。於是,麥卡錫在鬧劇中上任,又在鬧劇中下台。從難產到短命的衆議院議長前後不過9個月。俄亥俄州議員喬丹(Jim Jordan)隨即投入議長選舉,前2輪投票,一輪比一輪得票少。10月20日他表示暫停競選,支持賦予臨時議長麥克亨利更大的權力,直至明年1月選出新的議長。結果,幾小時之後他又反悔了,表示參與第三輪投票,結果這一輪投票25名共和黨人反對。不等喬丹自行退出,共和黨閉門會議已把他三振出局了。
直到11月初曾幫助特朗普試圖推翻2020大選的麥克·約翰遜(Mike Johnson)當選新議長,才勉強打破政治僵局,化解衆議院群龍無首的尷尬局面。從麥卡錫被罷免,共和黨二把手斯卡利斯(Steve Scalise)退選,到喬丹三輪投票敗北,凸顯了共和黨內部嚴重的政治分歧和政治混亂,甚至無法團結一致選出一位新領導人,政治極化不僅彌散在兩黨之間,而且滲透進兩黨內部。同時,這位新當選的議長是一位堅定保守派,共和黨未來勢必在拜登父子貪腐案上窮追猛打,問責拜登政府的大撒幣、高稅收、縱容非法移民等問題,拜登的施政將更加艱巨,兩黨黨爭將進一步加劇,社會撕裂也將有增無減。
二、日益突出的否決政治
隨著共和黨、民主黨在控槍、LGBTQI+、非法移民、女權、社會福利、BLM、少數族裔權利、援助烏克蘭、全民醫保、財政政策、氣候變遷和墮胎權等問題上齟齬不斷,兩黨日益對立;不分青紅皂白,為反對而反對的否決政治日趨凸顯。這種否決政治以否決為要、治理為次、爭執不斷,由此而帶來的一個必然結果就是效率低下,執行力差,國家治理赤字狂飈。用美國政治學家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的話來說就是“好比把沙粒扔進齒輪,既防止了車軸往前轉,又阻止了它往後轉”。原本民主體制下正常的自由辯論、理性協商、交流溝通異化為不斷變味的叫罵和相互攻訐,達致共識成為不可能的事情。古希臘學者亞里士多德(Aristotle)就整理出一套政治病理學,認為不同政治派系和個人由於對正義、平等和善擁有不同的理解,當社會現實不吻合各自的價值理念時,就會引起城邦內訌,爆發大規模衝突,最後導致政體衰敗乃至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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