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北京9月14日電/今年初接任哈佛大學費正清中國研究中心主任的宋怡明(Michael A. Szonyi) 教授是筆者在美國訪問交流期間的合作導師。這位加拿大學者2005年起執教哈佛大學,擅長利用歷史人類學和田野調查方法研究中國東南地區的社會史,著有《實踐親緣關係:明清家族組織研究》《冷戰島嶼:金門前線》《明清福建五帝信仰資料匯編》等,並到訪過中國上百次。應《環球時報》之邀請,筆者和宋怡明教授就如何評價中國當前的社會發展、“世界公民”的形象和地位等問題深入對話,在他看來:中國崛起是世界歷史上獨一無二的大事件,下一步是解決好連美國智庫都高度關注的“中國面臨的關鍵問題”。
中國百姓的生活和社會自由度有非常大的進步
張梅:您讀多倫多大學時主修國際關係,選修中文課程,與現在中國家喻戶曉的加拿大明星大山還是同學。您為什麼對研究中國問題感興趣?
宋怡明:我知道很多中國觀眾喜歡大山,以至於現在一回到加拿大說起大山就有同胞取笑我:“你做到哈佛教授有什麼了不起,你看人家大山!”(笑)說到我與中國的緣分,這要從我小時候母親給的一本兒童讀物說起,書中講述了一只小鴨子在長江游泳的故事。13歲時我到武漢看望當時在華中工學院(華中科技大學的前身)任教的父親。高中畢業後,我主動選擇到華中工學院教英文。現在回想,這一選擇改變了我的人生!當時中國剛對外開放不久,經濟沒有現在這麼發達,交通也不便利,但中國社會治安狀況良好,外國人在中國旅行是非常安全的。因為我來自加拿大,而白求恩大夫在中國盡人皆知,所到之處大家對我都甚為慷慨,經常遇到吃飯時店家不收我錢的情況。
張梅:今天的中國與過去的中國相比有了很大變化。
宋怡明:我上世紀90年代初在福建螺洲的一個小村莊做田野調查時,寄宿的村民家還很窮,夫妻兩人育有三個孩子,可家裡只有兩張床,條件真的是相當艱苦!事實上,如果從我當時看到的來說,中國改革開放30多年來所發生的變化簡直不可思議!中國的發展速度完全超出我的預期,我認為這是非常值得中國人驕傲的成就,也是讓世界各國都非常欽佩的成就!中國的老百姓無論是從收入、生活享受,還是社會自由度等方面來說都有了非常大的進步。說到中國今天所取得的成就,我和我周圍很多中國朋友的感覺有些出入,他們認為中國能取得今天的成就是靠鄧小平的個人智慧,但是我的感覺是,中國今天所取得的成就是全體中國人民共同努力的結果。
中國的發展速度如此之快往往也會有兩面性,高速發展會帶來一些問題,比如貧富兩極分化、環境污染、人口老齡化問題等。費正清中國研究中心專門舉辦過“中國面臨的關鍵問題”的系列學術講座,針對中國社會快速發展過程中遇到的困難和問題展開研討,這些直面中國現實問題的研討其實既非否定中國的改革開放政策也不是批評中國,而是我們認為,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看,人類社會加速發展不可避免會有一些問題出來。這在快速發展的諸多國家都有體現,是客觀存在。
追求富國夢、強國夢的中國還面臨很大困擾
張梅:您在哈佛大學開設有《中國歷史》和《史學研究方法》課程。讀史明智,以史為鑒,您怎麼看當代中國的國家治理?
宋怡明:從國際關係和歷史狀況來看,中國崛起是世界歷史上獨一無二的大事件!在我看來,現代中國雖然是一個大國、強國,但仍然是一個低收入的發展中國家。經過改革開放30多年來的飛速發展,中國經濟總量雖然已位居世界第二,但因為中國東西部地區發展不平衡,所以致使中國人均收入水平在世界各國排名中依然嚴重偏低。中國在追求富國夢、強國夢,但是中國內在需要處理的問題仍然很多,所以現在中國領導人仍面臨很大的困擾,我非常能理解他們當前所面臨的挑戰和壓力。我想,作為“世界公民”,中國需要為國際社會做出貢獻和表率,但是同時也要考慮國內民眾的承受能力以及中國本身的發展問題。
中國發起成立亞投行,我覺得這對於解決中國的產能過剩以及亞洲缺少基礎設施問題等非常重要,這是亞洲市場需要的。儘管國際社會有人持不同意見,但是在我看來,中國認為現存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等國際金融機構都是在冷戰時期成立的,且從成立之日起就淪為西方聯盟控制國際貿易和金融的工具和手段,中國希望對此做一些調整,所以中國成立了亞投行,這當然是可以理解的!可是這也讓我覺得有點可惜,因為全世界還不能一起努力來完善基礎設施投資建設,因為經過調整和協調,這些國際金融機構或者組織並沒能解除對中國的顧慮,這讓我很擔心將來如何解決全世界面臨的問題。
張梅:從一個歷史學家的視角,您對中國的未來發展有怎樣的預期?
宋怡明:我對中國未來發展持非常樂觀的態度,中國未來穩定健康發展對很多國家都是有利的事情。儘管有些從事中國研究的美國學者對中國未來發展有非常錯誤的預期,比如說“中國威脅論”“中國崩潰論”等,事實上,我認為中國經濟既不會崩潰也根本不會給世界造成威脅,因為無論是從中國歷史、中國文化,還是從中國現實來判斷,都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從歷史上說,中國從未有自己的殖民地;從文化上來看,中國文化是“懷柔遠人”的——“禮聞來學、不聞往教”;從現實看,雖然中國的北京、上海、廣州等大城市發展速度驚人,但是中國仍然有大面積的貧困地區和山區。說到將來,我認為中國仍需要不斷開放、不斷推進改革、不斷解決中國社會發展過程中面臨的難題,才能跨越“中等收入陷阱”,保持中國經濟持續健康發展,與周邊國家建立良好的外交關係。
如果讓我給中國未來發展提建議的話,有兩條:一是不要忘記歷史。因為忘記歷史就意味著背叛!中國歷史積累了太多的成功經驗但也有太多失敗教訓。二是不要利用歷史。因為歷史是客觀的,如果想從歷史中得到借鑒,我們就不能跳出那些支持我們立場的客觀因素,我們要從整體出發來思考中國歷史和現實。
哈佛研究中心的重點是“世界上的中國”
張梅:今年是費正清中國研究中心成立60周年(前身費正清東亞研究中心建於1955年),一直在為美國政府制定對華政策提供參考。您接任中心主任後有什麼規劃?
宋怡明:費正清中國研究中心的影響力比20世紀中期時要弱很多:一是因為中美關係變得更為複雜和深刻,我們的研究機構不可能囊括兩國關係間所有的問題;二是因為美國的中國問題研究專家近年來不斷增加,很多高校、政府機構和社會機構都已經有了學識深厚的中國問題研究專家。所以在我看來,研究中心並不是要恢復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狀況。我們今後要將眼光從中國本身擴展開,不僅要了解中國還要了解中國與世界的關係。
作為費正清中國研究中心主任,我想,可以做以下工作:第一,加強公共溝通。如今年是美國大選年,中國會成為選舉中的重要話題,我希望研究中心能積極地參與這場討論,將我們對中國問題的認識貢獻給公眾。第二,就是發展數字人文科學。目前哈佛關於中國研究的數字項目有“中國地理信息系統”“中國歷代人物傳記資料庫”等,可以說在利用大數據方面我們已處於領先地位,但還需要繼續努力。第三,我們認識到中國已經不是一個單獨的國家,它和全世界都有緊密的聯繫,所以我們要做一個“世界上的中國”研究項目,如研究中國與非洲、中國與印度。▲(作者張梅博士為國務院僑務辦公室僑務幹部學校副教授,2015-2016年美國哈佛大學訪問學者,中國與全球化智庫研究員)
(來源:環球時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