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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毅夫(來源:中評社資料圖) |
中評社北京5月30日電(作者 汪毅夫)話說清道光十八年(1838),金門詩人林樹梅在台灣鳳山知縣曹懷樸幕中當幕友已經兩年,他向曹懷樸請假(“乞歸省母”)後,便從台南國姓港登水師金門鎮的戰船到東山(銅山),然後由陸路經漳浦到廈門,又從廈門“乘小舟歸金門到家”。林樹梅的養父林廷福是水師將領,時任水師銅山參將的陳國榮特地告訴林樹梅:“沿途民分大、小姓,立紅、白旗相鬥殺,盜賊乘掠,為行旅之患”,並“撥兵偕”即派兵丁隨行,以示父執長輩的關愛。途中,“值陳埭鄉人自爭強弱,當衢械鬥,穿其陣而過”(林樹梅:《戊戌內渡記》)。林樹梅親歷的僅是閩南紅、白旗械鬥之一幕。清代道咸年間曾任福建汀漳龍道、福建布政使的張集馨在其《道咸宦海見聞錄》(中華書局1981年版)記其相關見聞甚是詳備。其中,所記1859年咸豐皇帝同張集馨的君臣問答最可注意:“上曰:‘彼處械鬥,始於何時?’對曰:‘臣查《漳州府志》,盛於永樂末年,其始則不可考。’上曰:‘械鬥是何情形?’對曰:‘即戰國合縱連橫之意。大村住一族,同姓數千百家;小村住一族,同姓數十家及百餘家不等。大姓欺凌小姓,而小姓不甘被欺,糾數十莊小姓而與大族相鬥。’上曰:‘地方官不往彈壓麼?’對曰:‘臣前過惠安時,見械鬥方起,部伍亦甚整齊。大姓紅旗,小姓白旗,槍炮刀矛,器械具備,聞金而進,見火而退。當其鬥酣時,官即禁諭,概不遵依。頗有父幫大姓,子幫小姓,互相擊鬥,絕不相顧者。’上曰:‘殺傷後便當如何完結?’對曰:‘大姓如擊斃小姓二十命,小姓僅擊斃大姓十命,除相抵外,照數需索命價,互訟到官。官往查拿,早經逃逸。官吏營兵將其村莊焚毀,通緝捕拿。亦有日久賄和,不願終訟者。’上曰:‘命價每名若干?’對曰:‘聞雇主給屍親三十洋元,於祠堂公所供一忠勇公牌位。臣每笑其勇則有之,忠則未也’。” 舊時閩南的“紅、白旗械鬥”,除張集馨所記“大姓紅旗,小姓白旗”之外,又有立黑旗、白旗的“旗尾親”加入。《廈門大學國學研究院周刊》第一卷第3期(1927年1月19日),載高子化《雲霄的械鬥》記:“此風既長,一鄉鬥敗,即聯同姓各鄉以圖報復。雙方聯同姓各鄉而鬥,敗即聯‘旗尾親’,戰線愈展愈廣”,“各鄉出戰,均有旗號,以紅、白為標準,標黑者為紅旗尾親,標青者為白旗尾親”。至於張集馨所記“頗有父幫大姓,子幫小姓,互相擊鬥,絕不相顧者”,乃屬於父、子分別受雇於異姓、作為異姓的“旗尾親“而發生的情形,為本姓擊鬥絕無此例,但不免“翁婿、舅甥不相顧也”,如清人趙翼《檐曝雜記》所記:“閩中漳、泉風俗多好名尚氣”,“民多聚族而居,兩姓或以事爭,往往糾眾械鬥,必死數命。當其鬥時,雖翁婿、舅甥不相顧也。事畢,則親串仍往來如故,謂鬥者公事,往來者私情,兩不相悖雲。”清代同治八年(1869),漳浦知縣斌敏赴任,甫入境就遇到“小隊紅旗卷,前驅負弩忙”的械鬥場景,離任時又有《縣官嘆》,嘆此紅、白旗械鬥之惡風惡俗也。
附帶言之,林樹梅《戊戌內渡記》(1838)所記“陳埭鄉人自爭強弱,當衢械鬥”之陳埭,不是泉州之陳埭,而是漳州之陳埭。當年,漳州陳埭地屬漳浦陳岱。陳岱在唐屬漳浦縣管轄,宋屬漳浦縣安仁鄉浦東裡,元屬漳浦縣安仁鄉修竹裡,明屬漳浦六都管轄。清康熙三十五年(1696),雲霄設巡檢司,陳岱分為陳埭、下層(曾)董塘、礁尾院前保。清乾隆元年(1736)移駐漳浦縣丞,陳岱分為陳埭、礁美、江頭保。清嘉慶三年(1798),屬雲霄撫民廳。
(作者系廈門大學台灣研究院講座教授,全國台灣研究會會長) |